风萧萧,水茫茫,暮云苍黄雁声寒。斜阳外,浪涛涛,滚滚东流辞意健。
奔入海,何艰辛,长风乱石阻归程。纵南行,挥手去,直捣沧海会有时。
问人生,叹华年,时不我与化叶衰。举杯醉,对月吟,愁肠千结寒声碎。
长河水,奔腾急,壮志难酬空悲切。知音少,洒泪还,断弦残曲与谁听?
——《长河吟》
“铮、铮!”小乔坐在我怀里弹着古筝。我笑着拍了她一下:“瞧你,又弹错了一个音!”小乔嘟着小嘴,不满道:“夫君,讨厌!”我微微一笑,轻轻搂住她,用我的嘴封住了她的小嘴。良久,我才道:“夫人,大战紧急,我明天就要进驻柴桑了!”说这话时,我眼力闪出一丝愧疚。小乔露出忧虑的神色:“一定要去吗?”“恩!”我点了点头,“曹操就要举兵南下了,为保江东安危,我非去不可!”
小乔咬了咬唇:“我明白了!”
我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:“夫人,要你受苦了。我不在你身边,你要多保重自己。还有,我们的三个孩儿!”
“夫君,你也要珍重,我……”小乔说不下去了。
“恩!”我强笑了一下,“为了你,我也会的!”
小乔笑了:“就会说嘴,到时候就不会了!夫君,你带上这个!”小乔抬起粉藕一样的胳臂,摘下她颈上的一块玉佩,温柔地帮我带上,“这块玉佩是我们家祖传的,现在赠给你,可以保佑你逢凶化吉,遇难吉祥。你带着它,就像带着小乔的一片心一样!”她的眼里分明闪着一些晶莹的东西。
我激动了,神情地拥住了她:“得妻如此,夫复何求!”
可是,小乔却离我越来越远,我急忙想抓住她,可是那里还抓得住,我大惊:“夫人,夫人……”
“夫人,夫人……”叫着小乔的名字,我从噩梦中惊醒,却见周围已经围了一群人,满是焦虑的眼光:“都督,您醒了?”我想起身,却觉得,浑身上下十分酸痛,一点力气也没有,胸口也痛得厉害。
鲁肃凑了上来:“都督,要不要通知夫人,来巴丘一趟?”
“不!”我吃力地说道,“不要告诉她,还是让她保持一份美好的回忆罢!”
突然,我的手触碰到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,是那块玉佩。我的心陡然一颤,仿佛触碰到了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。
哆哆嗦嗦地,我摘下了那块玉,心里暗道:“小乔,我要负你了,我不能和共赴白头了!”想到这里,不禁潸然泪下。
“子敬!”我轻声唤道。鲁肃急忙上来:“都督有何吩咐?”我喘着气将那块玉佩郑重地递给他:“我死后,请将它亲手交给我的夫人,就说我,就说我不能和她一起白头偕老了,请她——多保重!”“是!”鲁肃哽咽地结过了,细心地收好。
程普突然上前,神情激动地说:“都是诸葛亮害的,都督你放心,我一定会为您报仇的。要诸葛亮村夫那条狗命!”鲁肃忙制止他:“程老将军,不要激动!”
我苦笑了一下,舔了舔干燥的唇舌,道:“诸葛亮,不,我不恨他!我们不过各位其主罢了!答应我,不要去害他,不要!”说完这些话,我眼前一黑,就什么也不知道了……
等我再度醒来时,已经是黄昏了,满天的云霞如织似锦,江色流光溢彩,倦鸟返归山林,空谷发出云霭,夜就要来了。
“世事变幻无常,白云苍驹……”我低喃着。鲁肃连忙上来:“都督,您醒了?”
我轻轻点了点头,示意他扶我坐起来,鲁肃扶起我让我靠在床头,我喘了口气,吃力地吩咐道:“取我的琴、筝来!”
琴、筝很快被取来了,我缓缓弹起了《长河吟》——我生平最喜爱的曲子。如水般的音符,轻轻地在我指间流泻开来,慢慢地飘向远方,潺潺地流水声缓慢地撞击着我的记忆:
“养伤之际,夫君为何弹此忧伤之曲?”小乔忧伤地问道。
我轻叹了口气:“想想人生就如同奔流不息的大江大河,滚滚东流,途中不知要经过多少艰难、多少险阻!然而江河总有汇入大海之际,而人生往往壮志难酬,岂能不令人感伤?”
小乔摇了摇手指:“将军之心,妾能知一二,将军以神武雄才,辅佐明主,期能成就大业,然涓滴之水汇成江河已属不易,当它奔流入海之际,则也会感到自身之渺茫!”
我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:“夫人之话,使我宽慰多了!”
长河水,奔腾急,壮志难酬空悲切……
“大丈夫壮志难酬,岂不令人悲怆?”是诸葛亮的话,他竟能深解我《长河吟》之寓意。唉,知音少,洒泪还,断弦残曲与谁听?可这世间若有知音的话,诸葛亮一定是了,古以伯牙子期为知音,作《高山流水》,子期死后,伯牙摔琴断弦,终生不操。可我与诸葛亮……人言我与他两雄相争,水火不容,只是他每争必高我一筹,天意乎。人力乎?
我累了,停住琴,微闭上眼,吁了口气,唤道:“子敬!”鲁肃上前含泪握住我的手:“都督?”我虚弱地问道:“子敬可知琴、筝的来历?”鲁肃摇摇头,不解地看着我。
提起琴、筝,我似乎又恢复了活力,眼睛望着远方,闪着微光:“相传远古之时只有瑟,轩辕黄帝时,有位乐师叫伶伦,他有一把瑟,音色纯正,举世无双。老乐师临终之时,两个儿子为争这把瑟,互不相让,乐师悲愤不已,将此瑟一分为二,取名为琴、筝!即兄弟相争之意。相传琴为十二弦,筝为十三弦,合为二十五弦,即瑟的弦数,然人虽相争,物却相亲,琴抚之而筝共鸣,筝拨之,而琴动情,是为知音耳!”
“知音……”鲁肃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。
时间不多了,我只觉得黑暗一点一点地向我袭来,冰冷一丝一丝地将我困住,使我无力挣扎,无法动弹。罢了,生也好,死也罢,我不想理会了,也无力去思索了,由它去罢。
“子敬!”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:“我死后,将我的琴、筝丢进江中,让,让《长河吟》同他们一起消失,永远地消失在滚滚浪潮中……”
江面上,一琴一筝顺水漂流,低沉而悲怆的《长河吟》缓缓奏起……
后记:
建安十六年,周瑜病逝于巴丘,年近三十六岁。
荆州。诸葛亮怆然立于江边,眼角滴下了几颗泪珠……